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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写一部少年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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样未必当得好一个倾听者。
我们兴许明白别人这句话说了什么,话里又藏了什么。但是我们未必知晓他们为什么会说这句话,做这件事。
被动随波逐流,跟主动入乡随俗,是两回事。
懂了这些世道人情的弯弯绕绕,之后坐在自家桌旁,提起酒碗,是浮一大白,还是闷一大口,就是各自为人。
不然就是被世道人事给套了麻袋,挨了闷棍。总会被同样的人,同样的事绊一跤,栽同样的跟头,吃一样的苦头。
钟倩听到这里,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,老厨子是希望我好好练拳,别丢了福地武道第一人的名号?
老厨子倒是用心良苦,真把自己当自家晚辈了么。所以钟倩当时其实心里暖洋洋,还挺感动的。
结果朱敛忍了又忍,终于一个没忍住,开始指着钟倩的鼻子破口大骂,老子是让你有点眼力劲,长点心,别把这里当饭堂!
每天都要来此喝顿早酒的米裕,当场喷了口酒水,经常来此吃顿宵夜的陈灵均,一手捧腹大笑,一手使劲拍打桌子。
等到骂骂咧咧的老厨子视线转移到他们身上,他们便悻悻然起身告辞离去,没忘记拉走钟倩。
钟倩到了门口,说哥几个晚上再来吃顿宵夜,今儿换换口味,帮我搞一大碗荤素搭配的麻辣烫。
当时有个猫在门外墙角的编谱官,职责所在,掏出纸笔,记下了这桩恩怨。
山路上,陈平安说道:“我从扶摇洲返回,得到于真人提醒,路过东海水君府,见过那位本想兴师动众的斩龙人了。”
谢狗笑哈哈道:“有我在身边,离着这么近,山主就算是谈论陈清流和王朱,一样可以说名字。”
白发童子这位落魄山首任编谱官,是典型的做一行爱一行,认真问道:“敢问隐官老祖,你们双方见面的具体月日?”
陈平安气不打一处来,高举手臂,双指并拢。
白发童子缩了缩脖子,立马见风转舵道:“算了,既然隐官老祖有心藏拙,卑职不记录在册便是。”
陈平安轻声说道:“先前骑龙巷压岁铺子的那顿酒,你再仔细说一遍过程,看看有无遗漏。”
白发童子委屈道:“天地良心,一个字都没漏掉啊。”
再说了,先前与你禀报军情,好些自己打算绘声绘色补充的细节,那王朱如何一挑眉头,如何嫣然一笑啥的,是隐官老祖你自己听得不耐烦,直接回了一句少说废话啊。
白景笑眯眯道:“我好像没听说过这茬,箜篌分舵主啊,赶紧给总舵主娓娓道来,回头我帮你与郭盟主邀功,记一笔。”
她们拉上郭竹酒,偷偷组建了一个小山头,交情深厚,无异于义结金兰换过帖子的好姐妹嘛。
在陈山主和隐官老祖的家乡,小镇那边大年三十夜,一直有那走门串户问夜饭的习俗,老人和妇人们,摆好一桌酒菜,负责在家待客,街坊大人们入座喝酒,孩子成群结队,进门就喊,讨要些瓜果和碎嘴吃食。去年骑龙巷,石柔带着小哑巴一起坐在火盆边上守岁的时候,就碰到了主动登门问夜饭的王朱,石柔本来是客气一句,问稚圭姑娘要不要坐下来喝个酒,不曾想当时已经贵为东海水君的王朱,竟然真就答应了,称赞了石柔的那盘臭鳜鱼。不知为何,石柔总觉得王朱当时心情不错。后来在隔壁脚踩板凳跟人划拳的白发童子也来凑热闹了,跟那位初次见面、有幸与隐官老祖当了几年邻居的东海水君,很是聊了几句抛却一片心的言语,其中白发童子就有聊到那位斩龙之人陈清流,白发童子的看法,比较“一般”,属于寻常修士的一般见识,她打了个比喻,觉得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,何况王朱还是地头龙,陈清流只算是过江蛇,不用怵他了。
但是王朱当时的回答,很有意思,直言不讳,大致意思是即便她哪天跻身了十四境,可只要是对上斩龙之人,不跑就死。(注2)
这让白发童子吃惊不小,跟自己印象中的泥瓶巷婢女稚圭,一个天一个地,太有自知之明了点。
白发童子之所以主动聊这种不讨喜的忌讳话题,是因为早先夜航船上,吴霜降叮嘱过她,尽量说服王朱离开浩然天下,投奔岁除宫。可惜做个纵横家,当说客,白发童子就不是这块料。果不其然,王朱似乎认出了白发童子的身份,主动提及鹳雀楼,白发童子哪敢承认此事,王朱的话外话,大概就是主动婉拒了岁除宫的邀请。
谢狗听到这里,抬手扶了扶貂帽,面带讥讽神色,“不跑就死?这是王朱的原话?”
白发童子使劲点头道:“一字不差!”
今天跟上次不一样,白发童子犹豫再三,还是多说了点内幕,将吴霜降的盘算和想法,她以心声一并和盘托出。
陈平安不是喜欢多事的人,既然专门将自己和白景喊来一起下山,就需要自己与隐官老祖……格外以诚待人了。
白发童子愧疚道:“陈平安,是因为我先前没说这个,导致你这边的事情出了纰漏?”
陈平安摇头道:“关系不大。退一步说,即便有关系,也跟你没关系。”
白发童子闷闷道:“以后再有类似事情,我不会去头去尾说了。”
陈平安说道:“不用。”
白发童子还想说点什么。
谢狗笑着安慰一句,“多大事,可以翻篇,就别搞得这么生分了。”
陈平安陷入沉思,他当然不清楚一个隐藏更深的内幕。
只要王朱自己不愿意说,就是谁都无法知道某个真相的局面。
原来齐静春曾经主动找到过王朱,赠予她一句大道谶语,“登鹳雀楼天高地阔,下鹳雀楼源远流长。”
齐静春甚至还教了她将来该如何应对陈清流,教她如何逃过一个看似避无可避的斩字劫。
去岁除宫,投奔吴霜降,在鹳雀楼修行,是一份大道前程,大概是她的上策。
留在浩然天下,避让陈清流,也能算作中策。
总之就是,去留皆可。
但是王朱偏偏都不愿意,非要跟那个双鬓霜白的读书人较劲。
就像一个顽劣孩子,听不得古板长辈的教诲,一定要怄气,你让我做什么,我偏要反着来。
齐静春最后笑着给了她一个建议,如果真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,就去找他的小师弟,你可以跟他说,这是齐师兄的请求。
大概这就是下策?
这文圣一脉的两个师兄弟,一个是帮她脱困之人,一个是与之结契之人。
她对他们两个的为人处世,不管有再多的不理解、不认可,还有那些她即便理解了也不接受的决定。
但是骄傲如王朱,也不得不承认,他们是自己重头来过的人生道路上,最重要的两个人。
齐静春请求小师弟陈平安?!
陈平安恳求陈清流不递剑?!
所以王朱在大殿之内,才会那么失态。
她宁肯挨那一剑,承受断头之劫,也不愿陈平安去低三下四求人。
山路上,三人沉默许久,白发童子好奇问道:“你赶去解围之前,既然他们对上了,仇人见面分外眼红,打一架没?”
陈平安摇摇头,“打不起来。”
王朱根本没有与陈清流掰手腕的心气,一点都没有。
谢狗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神色,“还十四境呢,怂包一坨。”
白发童子约莫是上次跟王朱聊得不错,难得给这条真龙辩解了几句,“蛟龙见那人,如当世剑修见陈清都。也如远古剑修见持剑者。”
谢狗翻了个白眼,倒是没有否认。自家小陌不就是如此?
陈平安说道:“按照那个谋划,王朱去了青冥天下,她就不必与陆地水运之主澹澹夫人、李邺侯在内的四海水君,均摊天下水运。她甚至可以二次走水,先登鹳雀楼,等于是一种‘名正言顺’的谱牒录名,昭告青冥天下了。”
“再下鹳雀楼,顺水入海,只要有人从旁推波助澜,她合道十四境的可能性很大,到时候独占一座天下的水运。就又可以与青冥天下大道相契融,顺势得到白玉京的认可。”
“在这期间,岁除宫那块闲置不用多年的歇龙台作中流砥柱,终于可以派上用场。”
“王朱可以反过来庇护岁除宫,不至于出现某个最差的结果。简而言之,这就是一桩公平买卖,王朱不必欠人情。”
谢狗评价道:“环环相扣,兵家作为。”
白发童子试探性问道:“隐官老祖,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若是平常,陈平安真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了。
白发童子说道:“有没有可能,王朱上次主动走入压岁铺子,其实是想你帮她做个决定?”
陈平安一愣,皱眉道:“不会吧?”
对于王朱主动串门骑龙巷压岁铺子,他只想到了一层,王朱当了东海水君,跻身飞升境,恢复真龙身份,按照她一贯的性格脾气,肯定不愿意锦衣夜行,必须炫耀一番。
这当然也确实是王朱的想法,但是比较表面。今时不同往日,她境界一高,眼界就广,会看得更长远。
谢狗笑呵呵道:“山主,别想了,肯定就是这样的。”
女子最是理解女子心思。
走到山脚了。
陈平安刚想施展缩地法,谢狗眼神熠熠光彩,搓了搓手,突然问道:“陈清流的合道跌境再合道,实在是太好玩了,山主能不能说道说道?”
陈平安摇摇头,“这种事哪怕有所猜测,也是不能乱说的。”
关于陈清流的合道之路,明明斩龙成功,怎么会跌境,隐藏踪迹三千载,又是如何重新跻身的十四境。
就连齐廷济这种剑气长城的老剑仙,都会倍感好奇。以至于先前在文庙议事过程中,与阿良重逢,都要当面询问此事。
大道根脚、籍贯出身晦暗不明、炼剑过程也云雾缭绕的陈清流,在浩然天下眼中,如彗星般崛起又转瞬即逝,好像就只做了两件事。
斩龙一役。
收了郑居中当开山弟子。
当时文庙议事殿内,郑居中就在场,所以阿良就让齐廷济自己去问那位白帝城的“怀仙老哥”。(注3)
其实双方关系不熟,阿良曾经大半夜偷摸凫水那条戳穿了黄河瀑布的大江,一路辛苦狗刨,再一次次鲤鱼打挺,过了龙门……
估计是什么见识都见识过的郑居中都看不下去了,当时就在龙门之巅,看着那个落汤鸡似的邋遢剑客,随便攀谈了几句。
结果没过几天,就有无数山水邸报,说白帝城郑城主,亲自邀请阿良入城手谈,有说下了一局棋,几局的,更有说几百局的。
当时在文庙里边,郑居中约莫是为尊者讳,当然不愿给几个外人,道破此事真相。尤其是阿良。
郑居中虽然是公认的魔道第一人,但是有两件事,让山巅修士觉得出乎意料,一件事就是念旧,尊师重道。
铁树山的郭藕汀,就是一个明证。正是当年郑居中的登山,让郭藕汀不得下山。
再就是郑居中,好像格外容忍那个惹祸精的小师弟柳赤诚。
阿良当年到了剑气长城,跟齐廷济一样的心态,对天下剑术高超、剑道宽阔的同行,都比较感兴趣。
可他是老大剑仙的小棉袄啊,差点成了干儿子的人啊。
董老儿,陈缉齐廷济这些剑修,不好意思问出口的,或是明知问了也没有答案便干脆不问的。
毕竟老大剑仙好像从不说剑气长城之外的事情。
阿良可不含糊,心中有疑惑,就不耻上问嘛。
在成为老大剑仙的小棉袄之前,阿良第一次过倒悬山,到了剑气长城,第一件事,就是大摇大摆登上城头,问那陈清都一事。
有无听说过浩然天下的剑客阿良?
陈清都当时斜眼那踮脚都无法跟陆芝齐平的矮个子剑修,笑呵呵回了一句,我知道你爹。
阿良不愧是阿良,大笑不已,以拳击掌,你老人家这脾气,对胃口,以后必须罩着我啊。
大概是觉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缘故,后来喝酒都没个滋味的阿良,就又开始转去询问陈清都,听没听说过人间最得意的白也,浩然三绝之一的剑术裴旻……
当时陈清都只是双手负后,自顾自在城头踱步。
阿良便屁颠屁颠跟在一旁,说得口干舌燥,连那自己认得那拨金丹境剑修,都给那位老人家报上名好了。
实在是没辙了,必须祭出杀手锏。
论一人围殴一大群,阿良自认自己是一把好手,高手中的高手,但是那个陈清流,好像更强,没道理这么猛!
毕竟是阿良,老大剑仙当时还是给了句话,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答案了,那句话让阿良听了,受益匪浅,学到了一手绝活。
“反正只要是练剑的,再强也强不过我,我去费这脑子做什么,你自个儿琢磨去。”
又走了一段路程,陈平安伸手按住谢狗的头顶貂帽,笑道:“以后别这么冲动了,犯不着。”
白发童子眼珠子急转,有故事?!以隐官老祖的一贯作风,这个故事,不太可能有旖旎胭脂气,那就是谢狗跟人干上了?
谢狗哈哈笑道:“豪杰快意圣贤苦闷,我辈剑修英雄盖世!”
宝瓶洲海滨矗立有孤峰,突兀而起,如剑指天幕。
却是一处没有灵气的贫瘠之地,故而历史上无练气士在此幽居修炼,山中几无人迹。
此刻峰顶却有一个头发乱糟糟的邋遢道士,光脚背伞。
这位葛道人,自署三百钱道人,别号淮南。
当初文庙封正宝瓶洲五岳,葛道士曾经现身中岳掣紫山,与山君府遥遥道贺,真人对面不相识,便是山君晋青都未能认出道士根脚,却被识货的陈清流找到了蛛丝马迹。
那旧朱荧王朝地界的中岳掣紫山,祖山叠嶂峰,就曾是老道士的众多炼丹之地之一。后来选择晋青作为继任者的老山君,其实一开始就是给葛仙君当过百年的烧火道童。老道士外出云游之前,与小道童没说归期,只是给后者留下一个未卜先知的预言,叠嶂峰将来会由一位心诚敬香的采石人主之。
之前陈清流拉着老道人,去见了小弟子柳赤诚、徒孙顾璨,介绍为紫清道友。按照光脚道士自己的说法,他跟陈清流可算半个朋友。(注4)
老道人愁眉不展,在此等人,去海上远游者,正是陈清流,说是让他稍等片刻,去去就回,当然也可能一去不回,就此别过,所以道友只需等半个时辰。
葛道人当然知道陈清流要去做什么,不是不想劝,只是挽留不住而已,根本劝不动。
老道士神色惆怅,路上故友纷纷凋零,往往一别变成诀别,可怜年年春草还从旧处生。
山巅,光脚老道身边,还站着两个八竿子能打一着的两人,一个沾点亲,一个带点故。
那一老一小,新近搬迁来此孤峰山中结茅凿井,老的,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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