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架
揭棺起驾
导航
关灯
护眼
字体:

第⑧章 ∞

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
第(2/3)页
下物质基因信息的同时,保留文化模因的完整性。

  可是他在思考这些问题时,实在有些不分场合了。

  当时小伍正排着长队,准备从饭堂领一份伙食,一时想得入神。

  就是这一次“入神”。

  让身后一个姑娘等得不耐烦,一脚蹬在他后膝关节,让他差些跪下去。

  手中的铁碗跟着落地,滚出去老远。

  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饭堂里的人齐齐侧目,吓得打饭阿姨手里的汤水洒去窗缘,泼走了一只闪蝶。

  ——就这样,他们相遇了。

  具体来说,是陈小伍和邵小萱在另一个维度里相遇了。

  陈小伍:“我有点走神,不好意思。”

  “你说你怎么磨磨蹭蹭的呢!”萱丫头怒目而视,心中不爽,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服软,更不会认输,“和个娘们儿似的!我是踹了你一脚!怎么着了?有脾气哈?”

  陈小伍:“我没有生气。”

  萱丫头打量着陈小伍:“没有?”

  陈小伍:“是的,没有生气。可以帮我排个队吗?我要去把碗捡回来,如果你不肯帮我,我可能要重新排一回。很浪费时间。”

  萱丫头一时有些语塞……

  ……她觉得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男生,有些难以理喻。

  “可以…倒是可以。你……”她突然开始忸怩,不知该如何是好,方才心中想起一些生活里的不悦和难处,心头冒气一把野火,看见队伍前列这磨磨唧唧的男生,想都没想就一脚蹬上去了,仔细想来,对自己这嚣张跋扈的模样有几分厌恶和悔意。

  没等她说完。

  陈小伍早就跑开,把碗捡了回来。

  回头看着这性烈如火的姑娘,往对方身后站,站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。

  萱丫头问:“你本来排我前边儿的……不去前边……”

  又没等她问完,陈小伍已经学会抢答了。

  “我不想再挨一脚。”

  “你……”萱丫头欲要发作,却有种荒谬的喜悦,“哈哈哈哈哈……怕我啦?知道怕啦?让你磨蹭!”

  陈小伍:“是的。”

  萱丫头又问:“你是哪个院的?”

  陈小伍:“工程院。准备转去商法学院。”

  萱丫头:“这样,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呀……”

  陈小伍不做声。

  萱丫头又问:“咱们以前见过吗?”

  陈小伍:“是的,见过。”

  萱丫头一愣神,没想到这怪人还真搭上话了。

  “在哪儿?”

  陈小伍:“大约一百四十亿年前。”

  “啥玩意儿?”萱丫头撇撇嘴,“多少年前?”

  陈小伍解释道:“我能清楚地认出每一个见过的人,并且说出相遇的地点,我确信我们只在一百四十亿年前见过一面。”

  萱丫头惊呆了。

  小伍就这么把自己理解中的“见过一面”补充说明。

  “宇宙大爆炸之后,物质诞生的过程伴随着超新星爆发,它把数之不尽的星辰从原点往各个方向抛射,当组成你我肉身的星星都冷却下来,物质经过不断碰撞和融合,可能原本相隔好几百万乃至好几亿光年的距离,最终变成星团、星云、星系。”

  萱丫头的口水淌到了下巴。

  小伍接着喋喋不休,就这么继续说下去。

  “从而有了恒星和行星,也有了地球。这么解释你应该明白了。我俩在一百四十亿年前,见过一面,而且只有这一面。我经常泡在图书馆里,除此以外很少和陌生人接触。我可以确信,我俩只在这一次,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,终于重逢了。”

  萱丫头扭过头来。她揭开耳畔的头发,理清额前的刘海。

  想把眼前这个大男孩看得清楚一些,看得仔细一点。

  ——透过眼睛,看清里边澄净的魂灵。

  “不……不好意思,我刚从美院出来……”

  她有些慌,但是一点都不乱。

  “早上接了两单活,给图形设计公司画LOGO,傻逼甲方一直给我提需求,我脾气臭了点……中午打饭的时候还想着这事儿,这不是,刚好你就撞上了……”

  她听得懂小伍话里的意思,还能听懂小伍根本就没想表达出来的“言外之意”。

  “我家里穷嘛……那个,不是,等一下,我组织组织语言哈。”

  她见得男人少,花钱巧语也听的少,在想着,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浪漫的人。

  “我觉得……要不,你把你电话给我?”

  过了很久很久——

  ——很久他俩都没动,也没发声。

  直到陈小伍盯紧时间,眉头紧皱,抓住机会。在前列队伍蠕动出现空档的瞬间!

  一脚踹在萱丫头的后膝关节上。

  她一个趔趄,怀里的瓷碗就这么哐当一声掉在地上,跟着少女心一块摔得粉碎。

  她骂骂咧咧,成了猎马人:“你他妈的!”

  他泰然处之,变做复读机:“你他妈的。”

  她恍然失神,终于站在对方的角度,感受了一回“素质教育”。

  他把瓷碗的碎片给收拾好,和姑娘说。

  “饭是吃不了啦。我请你吧。”

  就这样——

  ——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。哪怕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,甚至没有互通姓名。

  ……

  ……

  公元二零二四年。

  陈先生三十一岁。

  邵女士二十九岁。

  他们的女儿叫三七,刚满五岁。

  在结婚纪念日这一天,萱丫头伏案而作,给以前孕期的点点滴滴做回忆笔录。

  “只要怀孕以后,我整个人都是臭烘烘的,生孩子?变成母亲?别把这事儿想得太伟大……”

  陈先生按着妻子的肩,给对方舒筋活络。

  萱丫头接着记下。

  “这和故事里写的完全不一样,什么屎尿屁都一块来了……我想起这些事儿就浑身起鸡皮疙瘩——

  ——怀上三七以后,我能便秘一个礼拜,然后就是内分泌失调,在单位一个屁能崩走一电梯的人,还好后边儿有产假,不然想想都是一阵后怕。再后来怀胎七月,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,打个大喷嚏能尿一裤子,你能想象一个成年人得戴着尿不湿生活吗?”

  陈先生坦言:“我不能想象。”

  萱丫头翻着白眼:“所以我让你试试穿尿裤的感觉。”

  陈先生紧接着坦言:“我怀疑你不是要我感同身受,而是想把老公当做儿子看。”

  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萱丫头的笑声清澈而透亮,接着说:“领导批送产假之前,我就开始孕吐,不分场合的,不分时间的吐,任何时候都有可能爆雷。整一个黄石喷泉似的,一天到晚身上都是些怪味儿。古时说母凭子贵,我倒是觉得,母亲的伟大之处全在妊娠前后,孕前就是你那什么说法来着?就是佛教里的……什么词来着?”

  她推搡着老公的手臂。

  陈先生解释道:“叫做天人五衰。”

  “对对对!天人五衰。”萱丫头接着记录:“衣服上有泥垢,头上生疮腋下流汗,身体发臭,整天还神神叨叨的犯产前抑郁。要上手术台了,又是一道鬼门关……”

  记录做到这里,女儿小三七急急忙忙地敲着门。

  “爸爸爸爸!快来!快来!”

  “你先记着,我去陪毛毛。”小伍求饶。

  “行吧。”萱丫头小声嚼舌头:“电视里说的果然没错,在女儿出生之前,你丈夫绝对会说他是最爱你的……”

  安顿好老婆,陈先生让小三七拉到阳台。

  小三七正儿八经,像个老学究似的嚷嚷着。

  “爸爸爸爸!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!”

  陈小伍看着女儿天真幼稚的模样,看着她的头发和眼睛,看着充满生命力,朝气蓬勃的模样,自然而然感觉到安宁与祥和。

  “你说吧,爸爸听着呢。”

  小三七:“那你听好咯!爸爸!你一定要当真!我从来不说谎的!”

  陈小伍点点头。

  小三七嘟着嘴,指着阳台外边。

  “我刚刚认识了一个好朋友。”

  陈小伍:“是谁呀?这个朋友叫什么?”

  小三七两只肉嘟嘟的小手一下子张开,像是一个“大”字,肢体完全舒展,要吓唬爸爸。

  “是蝴蝶!”

  陈小伍:“蝴蝶怎么和你做朋友呀?”

  小三七:“是真的!蝴蝶会说话!”

  陈小伍:“你骗人。”

  小三七急了:“我没有骗人!”

  陈小伍:“那好,你说吧。”

  小三七觉得爸爸不相信她,可她明明没有骗人,她急得要哭出来了。

  “我没有骗你哦!爸爸!你千万记住!我没有骗你的!”

  陈小伍:“好的!我听着呢,我的女儿才不会骗人。”

  小三七这才说起正事。

  “蝴蝶姐姐教我算数!”

  陈小伍:“那是好事呀。”

  小三七:“但是它不懂数学呀!”

  陈小伍:“为什么呢?”

  小三七:“我今年明明六岁了,它却说我只有一岁半大!”

  陈小伍:“那是正常的呀,蝴蝶肯定不懂数学,它又没上过课,怎么会懂呢?”

  小三七:“所以我要好好上课对吗?”、

  陈小伍:“是的!”

  小三七:“李老师可喜欢我啦!”

  陈小伍:“那好呀。”

  小三七:“爸爸!我在园里午睡的时候,就和李老师说故事!”

  陈小伍:“你说的什么故事啊?”

  小三七:“是我梦里的故事!我梦见……我梦见爸爸经常不回家!”

  陈小伍:“我这不是在嘛?”

  小三七:“那不是这个爸爸!是另一个爸爸!”

  陈小伍额头冒汗,总觉得哪里不对。

  小三七:“那个爸爸是金头发的!蓝眼睛的!虽然是那个样子!但是我认得出来,就是真的爸爸!真的!”

  “是……这样的吗?”陈小伍尴尬地笑着,心虚地望着书房,看着妻子埋头作记录的样子。

  小三七:“是的!我和老师说我有两个爸爸!一个会赚钱!一个会打架!两个都超级凶的!超厉害!”

  陈小伍哈哈大笑,和孩子说着童言童语:“那就是两个勺子往你嘴里送芝麻糊呀!”

  “好耶!”小三七高兴得要跳起来了:“也是两个小黄狗布偶!两个大熊猫吗?两次动物园?”

  陈小伍:“毛毛又没有两个,怎么可能去两次动物园呢?”

  小三七嘟囔着:“那有没有可能,梦里也有一个毛毛呢?梦里的毛毛就是一岁半的!蝴蝶姐姐它没有骗我,因为蝴蝶姐姐没学过骗人!”

  陈小伍摇摇头。

  “不是的,骗人不用学。反而,说真话是要的,动物也是会骗人的,毛毛。你看,什么东西会跟着环境一起变色呢?”

  毛毛立马答道:“变色龙!”

  “是的!毛毛,变色龙哥哥骗过了猎人的眼睛,才能活下来呀。”陈小伍和女儿语重心长地说:“所以我说,要心安理得的说出真话,是一种需要长期学习的技巧,所以老师会说,诚实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呀。”

  小三七挠着头,听得半懂不懂的。

  “爸爸!我听不懂!”

  然后就这么搞了一句大实话。

  陈小伍狠狠亲了一口女儿的额头。

  “对!听不懂就说听不懂!总是说懂了,哪里有老师会教一个已经懂了的学生呢?对不对?”

  “哦!这个我就懂了!”小三七拍着手,变得开心起来:“亲亲!你也要给妈妈亲亲!不然妈妈会生气!”

  “好的!”陈小伍立马动身,往书房去。

  留下小三七一个人,坐在软椅上看星星。

  小三七望着星空,嘴里喃喃自语,说着童言无忌,说着梦里的话。

  “巴特风哥哥,你的名字好难念啊!是巴风特还是巴特风来着?巴什么风什么特?巴风特?——

  ——毛毛念不好……可是毛毛已经和爸爸说真话了呀!爸爸好像没理我……”

  说着说着,小三七的眼皮越来越沉,越来越困。

  在春夏时节,她很喜欢睡觉。

  渐渐的,靠在软椅上睡着了。

  “巴……巴……风特……巴……巴……爸爸……”

  “伍德……普拉克……”

  ……

  ……

  公元二零六七年。

  一只闪蝶停靠在公墓的石碑上。

  老陈戴着老花眼镜,身子陷在轮椅里。

  今年他七十四岁,丧偶

  陈三七女士四十九岁,未婚。

  他们是来给邵小萱扫墓的。

  在墓碑前,三七照着父亲的吩咐,把一本孕期记录放在香坛边。

  “毛毛……”

  老陈喊着女儿的乳名,手也不自觉地往外胡挥。

  他已经换上了阿兹海默综合征,俗称老年痴呆。

  “这儿呢。”女儿把父亲的手臂给按住了,像是对付着青春期的熊孩子。

  “毛毛……”老陈的眼神浑浊不清,喉舌迸出胡言乱语:“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,就是没有和你妈,给你生养一个弟弟妹妹……其实我俩挺努力的,都努力到六十来岁……”

  “爸,你就别说胡话了,听上去也是伤风败俗。”三七女士嫌弃道,“我知道你疼妈,不想让她再生了。”

  老陈接着说:“好吧,这都被你看穿,不愧是我的女儿……不过我俩确实亲热到了这个岁数上。说出来不丢人吧?”

  三七女士:“不丢人不丢人,简直老当益壮。”

  “哈哈哈……哈……”老陈笑得气短,身体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一步:“毛毛,我还有个愿望……”

  三七女士:“不行,不可以。”

  老陈:“你可以,你绝对行。”

  三七女士:“就算你拿超强的肾功能来举例说明我也不会答应的,我不会嫁人。”

  老陈略感失望:“这样……好。”

  三七女士:“爸,你说过,我不是你的续集,你也不是爷爷的续集,我们来到人间一回,是另一个世界,另一个维度的魂灵来这个世界作游戏,要人生苦短,及时行乐,要对得起自己。”

  老陈点点头,笑得露出满口烂牙来。

  “对呀……是的呀……没有人是在准备充分的时候……”

  三七女士:“没有人是拿着剧本,来到这个世上的。”

  老陈接着说:“我俩出生时,都一样,毛毛,你肯定比爸爸聪明,比爸爸明白……”

  三七女士:“呱呱坠地的时候,我俩只会哭。”

  老陈:“嗯呐。嗯,嗯呐……”

  三七女士:“爸爸,你以前说,如果妈妈先走一步,你会跟着她,你这句话是骗她的。”

  “当然是骗她的啦。”老陈偷笑着:“她听了开心,如果真的有魂灵,她和我又又又重逢了,她一定骂我为什么半途而废,为什么不把有限的生命过完。她就不开心了。她知道的,我怎么骗得到她唷。”

  笑着笑着,陈小伍慢慢由笑转悲。

  从悲而泪。

  “毛毛,我一直记得你小时候和我讲故事……你说有两个爸爸,可是有没有两个妈妈呢?我不敢问,自从丫头走了以后,我才想问你……”

  三七女士俯下身,靠在父亲耳畔。

  “是的,我梦见了两个母亲,我记得十分清楚,她们一个大娘,一个二娘。”

  “好呀……嘿嘿……好呀……”老陈像是越活越年轻了,像回到了儿童时代,什么都是“越多越好”。

  三七又说:“她们经常吵架,会斗嘴,感情不好,大娘就是妈妈,二娘我是记不得她的样子了,我肯定不是她亲生的。”

  “哦豁……”老陈一拍大腿:“完蛋咯,小萱知道我在外面有人会搞死我的。毛毛你千万不要和你大娘说呀!”

  “爸……”三七女士抿着嘴,睁大双眼,想好好看看这个风烛残年的平凡父亲,撩起耳畔些微发丝,已经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霜色。

  “妈妈已经不在了,她听不到的……我们偷偷说就好了。”

  “对哦……”老陈这才想起来。

  ——他终于是想起来,爱人在好几年前去世的消息。

  “三七,你看那边,有蝴蝶。”

  他指着墓碑上的爱神闪蝶,渡死之蝶。

  三七闻声望去,那只闪蝶十分好看,看得入神。

  “爸……”

  回过神来时——

  ——老陈歪着头,在轮椅身上断了气。

  “爸?”

  “爸爸!”

  ……

  ……

  再次睁开双眼!

  陈小伍感觉脑袋刚从小米枕头的清凉枕皮滑落,紧紧贴在竹板席上。

  电视机里放着教育频道的幼儿动画片。

  他看着手臂,看着白皙稚嫩的皮肤。

  呼吸着夏日时节闷热的空气,望着老屋的地板上,一点点青色油漆。

  小桌刚刚放上菜肴,跟着风扇往床边冒热气。

  窗外的闪蝶一闪而逝,飞往对面楼房的蓄水池,消失不见。

  “小伍,吃饭了。”

  父亲摇着蒲扇,穿着一条带机油的脏背心,就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,说出熟络的话来。


(本章未完,请翻页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