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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三 且以永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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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令狐羽用念头凝练出第一根飞刃那天,一脉山起了好大一场雾。

  飞刃划破浓雾,高高飞跃雾海之上,像是他的眼睛也飞了上去。漫天阳光洒落,水汽氤氲中可见斑斓虹光,他心中又是骄傲,又是欢喜。

  此时此刻,他只想把喜悦分享给最亲密的前师尊二脉主,虽然自己来了一脉,只能管大脉主叫师尊,可先生不同,他们一向情同父子。

  湿漉漉的风扑在脸上,令狐羽充满期待,这个术法的名字还有后续演化,他盼着先生能给些指点,毕竟灵感来自纸通神。

  二脉山近在眼前,他腾风落了下去——

  令狐羽睁开眼,入目是繁复而纤细的黑玉屋梁,间或饰以明珠,华美却妖异,与中土截然不同的风格。

  神魂契上传来潮水般的情绪,似是想引导他多想起曾经与先生的情谊,伤感而柔软的海浪在胸膛缓缓起伏着。

  令狐羽默然起身,舀起冷水泼在面上,铜镜里映出他的模样,一半杀意一半柔软,状若疯癫。

  “先生看似将人玩弄股掌间,其实一点不懂何为情谊。”他冷笑一声,铜镜骤然碎裂,噼里啪啦四散一地,“你这样做,只会让我更愤怒。”

  越是想起过往的日子,越让他感受到被背叛利用的痛苦,先生竟然不懂。

  绑好头发,换了身利索窄袖衣,令狐羽推开窗,淡淡的雾气与日光一并灌入室内。这里是荒帝宫建在半山腰的客房,荒帝宫依山而建,从底到高,最底处是正殿,最高处是他的寝宫。

  他望向被云雾吞没的山顶,昨日在凌霄花下遇见的少女骤然浮现眼前。

  烦人的神魂契又开始聒噪,先生好似认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思女,从昨日开始便极力干涉他,一刻不得停。

  真是逃到大荒也躲不过,先生想将计就计,那就看谁笑到最后。

  令狐羽推门而出,见门外黑玉花盆中粉白芍药开得热烈,便随手摘了两朵。

  来大荒数月,上至南荒帝下至宫内侍从,个个对司幽国遗民的事避而不谈,唯一愿意作答的却是那绿瀑红花下的姑娘,看着年纪不大却已被关在高墙后,也是个可怜人。

  正值春日,南荒帝寝宫处处杏雨梨云,绕过大小花园,令狐羽便见到那堵长满凌霄花的高墙。

  他纵身翻上去,正与绿瀑红花下的纤瘦人影打个照面。

  这里是一块连院落都算不上的小空地,最多方圆两丈,如茵的绿草上只摆了张矮而窄的榻,昨日身着褐衣头戴金冠的少女,今日换了身华美的玄黑衣裙,头顶压着一看就特别重的宝石头饰,银色细流苏在耳畔水波般摇晃。

  她依旧坐在榻上,也依旧不动声色看着他。

  比常人稍浅的发色与眸色令她看起来犹如细瓷人偶,先生竟会认为她是思女,她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,当什么妖臣?且她毫无生气,话都说不利索还自称“宠妃”,多半不受宠又在这深宫里闷的,都关出毛病了。

  令狐羽从袖中取出那两朵碗大且娇艳的粉白芍药,递去她面前:“成天对着野花多没意思,这个给你。”

  细瓷人偶般的人终于动了,银流苏的光在眼底跳跃,看不出是不是高兴,过了半晌才低声道:“多谢你,但这两朵花我留不得。”

  令狐羽往她对面一坐,不以为意:“临走时我会烧掉。”

  烧掉这两个字不知触动了什么,她很久不说话,只捧着芍药静静端详,浓密的睫毛上仿佛都凝结出忧郁。

  令狐羽忽然道:“我尚未自报师门,我来自中土仙门太上脉,姑娘听过吗?”

  关在深宫的大荒女子多半不会知道这些,他索性替她排解下,打开话匣子才好问思女的事。

  谁想她不但点头,琥珀色的眼睛一下便望向他:“太上脉很有名,听说南之荒通往西之荒的长钜谷有两座山,一座冰封雪埋,一座终年火焰不熄,正是五十年前那场大战中,太上脉二位脉主的手笔。你是名门修士,真是失敬。”

  令狐羽扬起眉梢:“姑娘知道的不少。”

  她有些腼腆:“都是从书上看到的,我并未有机会亲眼得见。”

  他开始给她讲中土山水与趣事,这姑娘着实读过不少书,每每他说一个地名,她立即便知道位于九州何处,连周边山水城镇都一清二楚,实实罕见。

  眼看夕阳西沉,或许因他摆出要走的模样,人偶似的少女倏地闭嘴,方才还发光的双眸瞬间黯淡下去,起身行礼:“多谢你,我很久没这样与人说过话了。”

  火光乍闪,两朵芍药花被烈焰吞噬,化作寸寸黑灰被风吹散。

  令狐羽翻上墙头,只丢下一句话:“我明天会再来。”

  纸马腾飞而起,他飞到高处回头看了一眼,她还站在原处,影子在草地上拖了很长。

  隔日再见,被幽禁在高墙后的少女眼里从此有了光。

  令狐羽和思女寄梦的缘分始于短暂而灿烂的三月,仿佛是在死寂深渊川水里漾起一抹小浪花,她对最细微的涟漪与动静都有依恋。

  令狐羽有时会觉得,越过绿瀑红花,是一段清冷月光藏在后面,给予他片刻安宁的柔软。

  他们彼此维系一种心知肚明且绝不点破的浅淡抚慰关系,短暂的浮萍相会,在煎熬的罅隙得以喘息。

  到了四月,荼蘼芳菲,最后一次在高墙下见她那天,天顶下着濛濛细雨。

  令狐羽今日带来的是一只竹根雕的小黄鹂,内里藏着机关,轻轻触碰鸟腹,它便会自己扇翅膀。

  她露出喜爱的眼神,细细听了会儿翅膀扇动的声响,低声道:“真好,我若有翅膀便好了。”

  可世间多的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过的障壁。

  令狐羽旧话重提:“外间都说那思女妖臣是回故乡了,不知司幽国遗民的故乡在何处,姑娘博览群书,可知她会去哪里?”

  她轻轻抚摸竹雕小黄鹂的翅膀:“第一天你也是向我问她的事,你找她做什么?”

  令狐羽答得很快:“不瞒姑娘,我祖上某位正是思士,也算与司幽国有些联系,此次来大荒正为寻访族裔。”

  她眼底有星星点点的辉光,仿佛深渊川水泛起的波澜:“原来你是……”

  她垂下头,过了片刻轻声道:“司幽国早已凋零,遗民也寥寥无几,最后的思士聚集处是在东之荒的思士谷。我猜,她应当会去那里吧。”

  那天临走时,令狐羽一如既往要将竹雕小黄鹂烧掉,她却头一次摇头阻止,将它小心藏入袖袋,忽然问:“你是要去找她?”

  不错,思女寄托了他所有的希望,用尽一切手段,他也要挣脱神魂契的束缚。

  令狐羽翻上高墙,下意识看了她最后一眼,这一去怕是再难相见,浅薄的温情抚慰到此为止,他不过是黑暗里递过去的一根蛛丝,救不了她,也未必救得了自己。

  他当夜便离开南之荒,往东之荒而去。

  在古老的思士谷,令狐羽与思女寄梦重逢。

  多舛的命运按着头戏耍他,原来她真是思女。接下来要怎么办?一如筹划好的那样,孤莲托生,夺她命为自己续命,夺她念头为自己铺路?此后烧千万张纸,立百来个碑,死了便是死了,细瓷般的少女再不会回来。

  令狐羽能够读懂寄梦看见他那个瞬间的眼神,她费尽千辛万苦逃离荒帝宫,赶来思士谷,是想抓住那根救命稻草般的蛛丝。

  可他注定要让她失望。

  令狐羽把火从烧焦的伤处拿开,眼前阵阵发黑。

  他涣散的视线落在寄梦身上,或许是因着知道他是个仇家众多的魔头,她眼底不再有光,用恐惧又厌恶的目光打量他,仿佛估摸他何时会死。

  他朝她抓过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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